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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5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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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無缺沒有估計錯。

尚未出元月, 蔡相便迫不及待地鉆進了這個特地為他準備的圈套裏。

但這其實也不能怪他,實在是這一個月裏, 種種跡象都表明, 天子已經不再信任他, 他的榮華富貴, 就快到頭了。

天子從前為了讓人覺得自己龍精虎猛, 時常會向他求藥。

那藥之所以讓天子那般沈迷, 是因為他讓人在裏面加入了可以成癮的藥材,故而隨著他當上宰相,大權在握, 天子反而更加寵信, 甚至依賴他。

而這半個月,天子完全沒有在朝下召過他入宮獻藥。

他在宮中的眼線回稟說,上元出宮那回, 天子尋到了一位神醫, 似是已不需要那藥了。

除此之外,他的政敵六五神侯,在這半個月裏, 起碼往宮中送了十幾道折子, 道道都在參他,言辭之激烈, 可謂前所未有。

前前後後鬥了這麽多年,蔡相很了解六五神侯,這個出身自在門的老匹夫向來不做無把握之事, 如今忽然這般行事,定是已經抓到了他的把柄。

至於到底是什麽把柄,奏折上卻是沒說,說是必須面聖相談而告。

如果說這些都只是讓蔡相感到不安的話,那在他查清宮中供奉的神醫究竟是何身份後,他便再也坐不住了!

江小魚是誰?

他是燕南天的侄子,還是六五神侯師妹的親爹!

想到六五神侯那個年少的師妹,蔡相心中又是一震,因為他記得,自己有一個身份很不一般的手下,對這丫頭滿是好奇不說,還時常主動去接觸。

放在從前,蔡相並不會覺得這有什麽,與人鬥,本就是一件該努力做到“知己知彼”的事,所以方應看去接觸江容,未必不是一件好事。

哪怕他什麽都不做,也足以讓六五神侯那邊一幹人等憂心焦慮,猜測他們的意圖何在。

很長一段時間裏,這確實也是個擾亂對面軍心的好法子。

可如果用這個法子的人倒戈了呢?

蔡相向來多疑。

只要稍想過一次,他便再也無法將這份猜測懷疑壓下去了。

他猶豫了一下,到底沒去詢問試探方應看,因為他不想冒險。

不想冒險,那就只能把路封死堵絕了。

最後一次試圖入宮私下覲見被拒後,他心中有了決斷。

江容得知他開始行動的消息,已是傍晚了。

消息是楊無邪特地通知她的,自初一那日窺到了江小魚的計劃一角後,蘇夢枕回去後,幾乎是立刻推出了全盤。

他覺得這計劃委實大膽至極,可若是成功了,懸在江山社稷上方的那把刀,也就被抽走了。

蘇夢枕與自己的軍師商議了一下,最終決定配合這個計劃,調動整個金風細雨樓的力量,探查相府的動向。

“蔡相為掩人耳目,吩咐了六分半堂,從今日下午開始,尋由頭與風雨樓起沖突,在京中制造混亂。”楊無邪對江容道,“如此,皇城護衛被驚動,他再趁亂離府入宮,便不太顯眼了。”

江容立刻反應過來:“他正欲入宮?帶了多少人馬?”

楊無邪搖搖頭:“皇城之外,有風雨樓和神侯府,對他來說會有點麻煩,可皇城之內,少有非他麾下的,他不需帶人,只需在合適的時機出現在合適的地方。”

“我立刻去!”江容知道是時候了,神色堅定,“還有,幫我謝謝你們樓主。”

“巧了。”楊無邪笑了一聲,“樓主也有話讓我帶給江谷主。”

江容:“欸?什麽話?”

楊無邪說:“樓主說,讓江谷主放心去,皇城之外,便是六分半堂傾巢而出,他也能頂至天明。”

江容想,這種時候還真是叫人為難。

因為她既需要他這麽做,又不希望他因此耗費太多心神,畢竟他的身體還未徹底養好。

最終她只深吸一口氣,對楊無邪道:“那除了謝謝,你再多替我帶一句吧。”

楊無邪:“江谷主但說無妨。”

江容:“事畢之後,我會去見他。”

說完這句,她也不管楊無邪是何反應,就起身牽馬,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家門。

元月的京城,晚來風急,從夕陽霞光萬丈到落日餘暉徹底消失,似乎只需要一瞬間。

江容策馬狂奔,行過汴河時,本欲直接往皇城方向去,但想到蔡相挑這個時辰行事,是因為此時戒嚴最重,她便改了主意。

其實她手裏有她師兄的金令,便是直接去到宮門口,說要進去面聖都可以,禁衛軍絕不會阻攔。

可那樣的話,難免會冒最後時刻打草驚蛇的風險。

江容不想打草驚蛇,更不想壞了親爹好不容易布下的這盤殺局。

所以她調轉方向,去了芙蓉榭。

她打算借天子為私會李師師而建的地道入宮。

時辰尚早,芙蓉榭才剛開門,她沒走正門,而是直接掠過河面,從李師師那扇臨河的窗戶裏鉆進了她的房間。

李師師之前見過她爹娘,也多少猜到了一些他們正在做的事。這會兒見了她,聽說她要借地道一用,竟也完全不驚訝。

“那一位曾說過,這地道是直通他寢宮的。”李師師把自己知道的簡單說了一下,“你若由此入宮,比得小心再小心。”

江容點頭:“好,我會的。”

說罷,她就入了房間裏那個被掩在床後的不起眼入口,順著石階快步走進了以夜明珠為燈火的地道。

這地道跨越半個京城,偏偏修得狹窄,甚至無法讓她像平時那樣把戟背在身後行走,因為會碰到懸在地道頂部的夜明珠。

不過和眼下要入宮解決的事比起來,這點困難其實也算不上什麽。

狂奔了一路後,她終於穿過半座京城,來到了宮墻之內。

映入眼簾的是一道與李師師房間下一個樣式的石階,江容握緊了手中長戟,毫不猶豫拾級而上。

尚未走到最上方,她就已經聽到了從門後傳來的動靜。

和她猜測中不太一樣,那似乎是人縱情聲色時發出的聲音,帶著狂放與歡喜,其放肆程度,比起天子寢宮,倒比李師師住的芙蓉榭更像秦樓楚館。

江容站在門後,定神聽了片刻,認真辨認了一下,發現女聲不止一道。

也就是說,這剛入夜就被召來侍寢的女人,不止一個。

江容:“……”我忽然有點理解我爹為什麽總忍不住發表大逆不道言論了!

就在她猶豫要不要趁蔡相還沒進入天子寢殿,先從地道裏出去,換一處能看清寢殿的地方靜候對方入局的時候,外頭又傳來一道又尖又細的聲音。

是個太監。

太監自然是替蔡相通稟的,可惜天子大概不想見,直接來了一句讓他先回去。

下一瞬,殿內的尋歡作樂聲陡然靜止。

取而代之的是天子憤怒中帶著不耐的問話聲:“愛卿這是何意?!”

江容只聽門外傳來一聲冷笑,她知道,蔡相這是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。

可天子還在說話,還在憤怒,就意味著他還沒完全表明自己的謀反意圖,江容只能暫且忍耐不出。

所幸蔡相做都做了,便也沒有在最後關頭反覆拖泥帶水。

天子震怒未半,他便開始陰陽怪氣地指責天子,說自己之所以會作今日之選,全因天子先失信於他。

話說到這個份上,“今日之選”到底指的是什麽,便也呼之欲出了。

蔡相一聲令下,甚至沒有自己動手,便有聽他指揮的宦官上前。

江容聽到這一聲令,心知時機已經完全成熟,再不猶豫,一戟破門!

她這一戟下來,不僅驚到了準備動手的宦官,也驚到了本來在寢殿裏侍寢的宮妃,一時間驚叫聲充斥了整座寢殿。

在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候,江容出手,便絕無餘地。

第二招揮出,她的戟便刺穿了那個離她最近宦官的心臟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掠到了蔡相跟前。

江湖相傳,蔡相本身就是一個絕世高手,只是他身在高位,很多時候不用親自出手,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。

現在江容站到了他面前,心中卻沒有可以確認傳言真假的興奮感。

她知道,眼下這件事,實在是太重要,太不能出差錯了。

於是不等對方開口或擡手,她就徑直出了第三招,朝其一戟掃了過去!

蔡相大駭,退了兩步才堪堪穩住心神,開始著手應對。

然而他可能真的身居高位太久,不曾親自動手太久,在這種生死交加的關頭下,他不僅動作慢了一拍,就連手也不自覺地顫了顫。

江容則與他截然相反。

她其實察覺到了他武功很高,但她一點都不怕,因為她知道她一旦退了,這個費了許多人心力的殺局,就徹底完了。

憑著這份心情,她硬是扛住了蔡相反撲最猛的那幾招,長戟橫出,如狂風吹散烏雲,帶著一往無前的聲勢,將幾乎嚇破了膽的天子擋在身後。

二十招過去,他二人之間的勝負沒有分出,但寢殿之外的勝負,卻已分得不能更明確了。

因為他的人始終沒有進來襄助於他。

思及此處,江容心下稍定,出手也更游刃有餘。

看著眼前的對手在自己戟下愈發忙亂的模樣,她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幼年時期,她與她師父韋青青青在惡人谷底的一次對話。

那時韋青青青對她說:“你選了戟,等於選了一條最難的路。”

江容以為他說的是如果她選刀或劍,他和燕南天都可以幫到她更多。

結果他其實不是這個意思。

他說:“戟的門檻,比刀劍都低,但若想真正用出這件兵刃的精髓,則比刀劍更難。”

“它不是單純用來與人比拼武功高低的,它真正的歸宿是戰場。史上用戟之人,非驚世英雄,即碌碌之輩。”

於是江容懵懂地問,那怎樣才算是驚世英雄呢?

韋青青青道:“等將來,你用你的戟殺掉它最該殺的人,你便懂了。”

當然,就算一輩子都不懂,那也無妨。

現在江容懂了。

之所以難用出戟的精髓,是因為它從創造之初,就是為了一件事——

“斬國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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